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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体》后传:中国最伟大科幻 IP 十年的商业流浪

2020-11-20 11:00 热度: 663 责编:一朵梨花压海棠

最初,只用十万块
就买到了《三体》的改编权

如果你负责宣传一部平常的影视剧,为了制造讨论热度,你需要做很多事情。如果你负责宣传的是《三体》,你可能什么都不用做。

2020 年 9 月 1 日,Netflix 宣布把刘慈欣所著长篇科幻小说《三体》三部曲拍成英文电视剧,官方消息刚一发布就被迅速传播,连续三天挂在微博热门话题榜上。

有人讨论创作班底:把《权力的游戏》拍得烂尾的团队会不会把《三体》也给搞砸了?有人关心演员怎么选,主角会是白人还是亚裔?还有的人,想起了一位名叫张番番的中国导演。

他们专门跑到张导演的微博下 “问候”:“看到奈飞开始《三体》的编剧工作的新闻,就想起了不自量力的你。”

张番番,电影《三体》(曾经的)导演。

虽然他的微博在 2016 年 6 月 17 日就完全停更了,但过去四年多,每当网上掀起一次与三体、中国科幻电影有关的讨论时,张番番的那条微博内容都会收到新鲜的留言。

在执导《三体》之前,即便是在影视行业从业多年的人,也没怎么听过张番番这个名字。

张番番 1999 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美术系,拍过两部电视剧和四部电影,太太宋春雨是他的搭档,参与了主要作品的编剧工作。豆瓣收录了几部他们还算有热度的作品,评分最高的,5.7 分。

宋春雨挑选作品蛮有前瞻性。表现为,2009 年,她读完《三体》后,迅速意识到它巨大的改编价值,于是辗转找到刘慈欣,提出购买影视改编权。

当时,整个影视行业没什么人注意科幻题材。没有竞争者,作者也没有挑选的机会。

于是,只用了 10 万人民币(划重点),他们就拿到了《三体》的版权。——这是整个故事里最不可思议的细节。

之后的十年,刘慈欣被无数次问到一个问题:当初你为什么这么便宜就把《三体》给卖了?作家没有解释,反问道:“你们早干嘛去了?”

张番番夫妇真诚地想拍《三体》。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张番番说自己 “从 2011 年开始就专心研究三体小说”。2013 年 9 月,他们到电影局给《三体》立项。2014 年,为此注册了一家名为百星社的影视工作室,注册资本 10 万元。

科幻片需要大制作,仅凭百星社的资本实力,根本不足以独立完成。

接下来的任务是找到更多的钱。一位曾在某知名影视制作公司工作多年的行业人士程凯告诉我们,当时,张番番夫妇几乎把行业所有头部公司都见了一遍。《三体》在互联网圈很受欢迎,他们因此还找过马化腾、丁磊以及时任阿里影业 CEO 张强等互联网公司高层。

而谈判的资本也随着《三体》知名度的变高而越来越厚。

去各个公司谈合作意向时,他们都带着律师。姿态极其强势。到了对方办公室,两人先不说话,由律师开口:“你们能不能接受张番番做导演、宋春雨做编剧?如果不行,别的就不用谈了。”

没人愿意答应。

2014 年初,张番番在北京盘古七星酒店召开了一场见面会,为《三体》电影项目寻找投资方,国内叫得出名的影视公司都受到了邀请。会上,张番番夫妇除了继续坚持自己主导创作之外,还提出电影总投资至少需 2 个亿。——很敢要价。

那个时期,国产片里投资额居于头部的是《狄仁杰之神都龙王》这样的片子,制作费用近 1.7 亿;即便是《太平轮》这样的全明星阵容,也不过 3 亿出头。

张番番之前的密室系列,据程凯估算,成本最多不超过千万,他从未参与创作过投资额如此之大的电影。拍电影是一项系统性工作,他们不曾证明自己具备这一调度能力。

《三体》毫无疑问是个很好的 IP,程凯说,“但张番番拿在手里头,这事儿没法做。”

接盘的人完全不懂影视

了解行业的人看到的是一盘僵局,不了解的闯入者打破了它。

愿意与张番番共同开发《三体》的是一家公司,叫 “游族网络”,成立于 2009 年,创始人林奇是个 80 后。

2014 年 4 月,游族在深交所中小板上市,当时市值近 200 亿。上市让公司有更多余力去寻求新方向。

一位曾就职于咨询公司的朋友丢给林奇一个 PPT,详细分析了 Star War(《星球大战》)和漫威这两个 IP 的发展全过程,其中一个数据给他 “非常大的刺激”:

“Star War 全生命周期里共卖出近千亿美元。”

彼时,游族凭借手游业务一年(只)赚十几亿人民币。

“我要是弄这么一个东西,就可能在几十年里面弄出千亿美元来。” 林奇想。

林奇曾在一个酒局上结识作家孔二狗。孔二狗以写黑道小说闻名,曾任小马奔腾影业总裁李明的特别助理。从小马离职后,孔二狗想自己带一个团队操盘电影,而林奇也有试水影视的想法。

一拍即合。

林奇早读过《三体》,他跟孔二狗说:“你去用两个礼拜把版权买回来。我们成立一个公司,你做 CEO。”——他很容易就给出去一个 CEO,“title 不重要”。

但在谈判环节,他对细节极重视。林奇发现,作为游戏公司跟导演、编剧们谈合作时,对方的要价 “一定是 500 万、800 万”,而如果以影视公司的名义去买价格可以低到 “30 万、50 万都能买”。

“我们也不傻。仅仅因为公司的身份不同,价格就有如此大的差异,那很简单,我注册个影视公司就好了。” 林奇说。

2014 年 8 月 26 日,游族影业正式成立,林奇兑现了他的承诺,让孔二狗担任 CEO。

公司成立第三天,他们宣布参与电影《三体》的拍摄。游族影业网站显示:《三体》电影单部投资 2 亿人民币,共计划拍摄六部。绝对是当时的行业大制作。

出身影视公司出身的孔二狗并没有完整操盘制作一部电影的经验,张番番更没有。由于缺乏对整体宏观状况的把握,在创作期间,电影《三体》就埋了很多雷点。

首先是内容。张番番搭建了一个 50 人的编剧团队。在程凯看来,这个人数多得极其不合理。通常情况下,一部电影有两三个编剧就算多了。行业里编剧最多的导演是姜文,也只有五六个,而且,因为那是姜文。

拍摄也不专业。有一场绿幕戏,所有工作人员、演员都已到场了,一切准备就绪时,导演组突然发现准备的幕布长度不够。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拍,真是令行内人聊起来就感到无语。

再说张番番曾花了很多时间琢磨的特效。片方邀请的第一个特效公司是好莱坞团队 VHQ,曾经参与过《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和《阿凡达》等电影。从能力上看似乎不会出问题,可关键是,找到特效团队时,电影已经全都拍完了——完全反流程。

“我们拿着前期的素材,找他们优化时,人家也会觉得有困难。” 于是,他们又换掉 VHQ,与国内一家叫做 “明迪” 的传媒公司合作。

明迪算不上国内知名特效公司,从结果出发,程凯并不认为明迪是好选择。如今,明迪传媒的微博微信早已停更,天眼查信息显示,2019 年 1 月,明迪被列为失信被执行人。

好莱坞搞不定的事情,明迪当然也没搞定。折腾了一年,游族影业只得到一个特效残缺的电影粗剪版。

2015 年 11 月,有关部门领导到游族公司参观时,曾观看了那版电影,据游族内部员工称,领导们看完的评价实在不怎么样。

程凯曾在游族影业工作过一段时间。在职时,他的电脑上一直有一份电影拷贝,同事请他看一看提提意见,他一直抵触:“我说别看了,看了以后我这个感觉不好”。直到离职,他都没点开过那个视频文件。

根据几个曾经参与看片的影视界朋友描述,张番番版的《三体》虽然没有对原著乱改,但拍得没有起伏,平淡得 “不像一个电影”。

程凯说得更直白:“有点像 PPT,把这个故事介绍一下。”

漫长的版权争夺拉锯战

变化比预想来得更猛烈。2015 年 8 月 22 日,第 73 届雨果奖在美国华盛顿州斯波坎揭晓,《三体》获得最佳长篇故事奖。奖项结果揭晓后不到两小时,《三体》在亚马逊网站的图书销量排行榜上获得第一名,2019 年,刘慈欣以 1800 万版税收入成为第十三届中国作家富豪榜榜首。

《三体》自此开始自带巨大流量。

对于游族影业,更高的期待值意味着更大的关注度和压力。

2016 年,原计划暑期上映的《三体》迟迟没有动静,网上质疑迭起。6 月 17 日凌晨,有人在微博爆料:“最终,纸包不住火,电影《三体》上映将无限期推迟,影片监制、出品方游族 CEO 孔二狗已离职,特效团队被更换,导演张番番拍摄的素材被废弃,干得漂亮!”

事情迅速演化成一场公关危机。爆料微博发出 11 个小时后,张番番回应:“谣言自会不攻自破,欢迎继续推高热度。”——这便是至今为止,他最后一条公开微博。

孔二狗也做出澄清,其中一个细节是:他确实在 2015 年由游族影业 CEO 改任游族执行董事。在实质上与游族影业的业务再无关联。

此后游族影业进入动荡的三年。这三年里,公司连续换了 4 任 CEO。

《三体》的知名度更大让它的商业价值不断升高,来分一杯羹的人也变得更多。2015 年,光线传媒以 “投资 + 发行” 的方式参与到这个项目中。

游族和张番番之间就版权的权益划分也发生了几次变化。最开始,张番番的条件是:《三体》所有的项目都必须由他做导演。后来,条约变化为:《三体》其他所有衍生权利交给游族,但电影必须他做导演。

光线加入后,林奇经常把张番番约到光线总裁王长田的办公室一起喝茶,三方共同沟通后续这个 IP 要怎么展开合作。

在游族方面看来,所有合作的展不开都是因为卡在张番番那里。——因为他必须要当导演,导致他们 “几乎没有办法跟别家沟通任何东西”。

一位影视圈的资深从业者觉得,张番番不肯放弃版权从商业合规的角度没有任何问题,“但他个人的实力确实耽误了这个好项目”。这位人士认为,《三体》拿了雨果奖之后,它就不再是某个人自己的项目了,“它天然具备了公共性”。

林奇形容那是一个 “很敏感的阶段”。

张番番的 “代言人” 宋春雨则主导了张一方的意见。有人形容宋春雨 “非常真诚地认为自己老公是天底下最有才华的导演,只缺一个机会。”

最后终于有一次,张番番松口了,说,可以谈。

一场漫长又波折的谈判启动了。张番番上来就要了一个亿。

那时,林奇心里面 “肯定当场就答应了”,但他嘴上没把话说死,出于他一贯在谈判中表现的精明,他想:过两天,晾一下,还可以还价。

没想到,过了两天,张番番先说了:兄弟,我觉得一个亿还是太少了,能不能再加两千万。

价格就这么一路加下去。

2018 年 1 月 31 日,游族正式收购张番番和宋春雨的百星社。“直到拿下这个公司,我内心石头才放下。我才敢跟外面开始谈合作。” 林奇说。

至此,张番番夫妇正式出局。

但他们从《三体》的版权中获得的投资回报总共翻了上千倍。
林奇

9 月 11 日,在上海市宜山路的游族大楼,我们见识了一位游戏公司老板的阔绰。

林奇的办公室占了半层楼。一个独立的餐厅紧邻他的办公室,有一张可坐十来人的餐桌、两名专职的厨师和几名服务员。

林奇个头不高,说着带点江浙口音的普通话。一见面,他就兴冲冲地展示已基本建成的新游族大厦蓝图。

《三体》后传:中国最伟大科幻 IP 十年的商业流浪

新大楼以文明的进化为主题设计了不同的空间。有专门的休闲娱乐区,除了用来禅修的茶室,还专门预留了七八百平用来放置一组巨大的酒柜。4000 多瓶酒只能装满酒柜的一半,另一半将摆满雪茄。

游族是林奇第三次创业。

2004 年,林奇从南京邮电大学管理学专业毕业,自学编程,人生第一份工作在浙江电信做软件工程师。他自认干活效率比较高,有限的活儿干完,就琢磨打游戏。

打着打着感到不对劲,“再打下去未来在哪里?”

那是 2005 年前后,大家都在创业:今天 XX 融了 50 万美金,明天 XXX 融了 100 万美金。

林奇也想创业。他每个周末 “穿个大裤衩和拖鞋”,从杭州 “开一破车”——他父母的帕萨特——开到上海。在黄河路的上岛咖啡见 “各种各样牛的人”,上海的年轻创业者们做沙龙分享。

这一群人白天喝咖啡,晚上找地方喝酒。在酒桌上,充满抱负的年轻人们练起了酒量,也看到了人间。

“酒桌上看到了什么?”

“看到的就是送别。”

有的人拿到融资,50 万美金,那时在他们眼里是很大很大的一笔钱。没拿到的人就离场。离场时,大家会站起来送一下。也没有多伤感,“年轻,也无所谓。”

一开始,他对创业什么都不懂,“跟个傻子一样”。慢慢地,他学习了各种的营销战略、手段和技术。

回到杭州,林奇自己开一家软件外包公司,二三十个人做了一年,赚了一两百万。账上的钱跟底下人分了分,他又带着一两百万继续创业。先搞弹窗广告——也就是 “早期的流氓软件”。后来,又鼓捣半天电商,实在 “没什么感觉”,最后选择到上海做游戏。

林奇是非常资深的游戏玩家,也是非常务实的商人。他很清楚游戏的核心乐趣——就是即时反馈、即时奖励、超出预期,就是 “你做任何一个动作,哪怕你点了一下鼠标,我们也会奖励你。”

他从小就体会过 “即时反馈” 带来的快乐。

林奇家境不错,父母在温州做制造业生意,有一定的财富积累。1986 年,5 岁的林奇就已经能吃到那种进口的、用纸盒包装得很精美的饼干。父亲会把饼干盒子拆下来,剪成一张张卡片,每张写一个汉字,叫林奇照着学。直到写得一样好,就奖励一块饼干。

那是些让林奇的童年充满幸福感、也许还有点优越感的卡片。同龄人 “吃的都是用那种破塑料袋装的,上面印的图案都是单一颜色的饼干”,玩的是 “用作业本的纸叠的、在地上拍得一堆灰的” 卡片。而林奇的卡片,“半夜闻起来,还有点甜甜的味道,像宝贝一样”。

创立游族初期,林奇用即时奖励刺激用户。他曾带着员工去义乌小商品市场给单组服务器前 10 名的玩家买实物奖励。最 “神奇” 的奖品是一整套指甲刀,理由充分极了:“有限的预算下,指甲刀这种铁器看起来最精致,也最有用,送得出手。”

成立于 2009 年的游族赶上了在中国做游戏最好的时候。只用了五年,就冲进 A 股上市。2015 年,中国游戏市场规模超过美国,跃居世界第一,游族市值也达到 400 亿的顶峰。

林奇会赚钱,也会花钱,身上有一股莽劲儿。

公司上市的前一年,他去香港玩,认识一帮喜欢喝酒的朋友,被带着去喝酒,林奇当场感慨:“这些酒怎么这么好喝?”

“他们看我很土,觉得大陆来的,也没见过什么世面。” 品酒结束后,对方说自己有一个酒基金,问林奇要不要参与。林奇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基金到期了,想找一个 “接盘侠”。他就这么成了那个基金唯一的 LP(有限合伙人)。

现在讲起来像段子,但林奇并不在乎,在很多事情上他不怎么拘于小节。

33 岁,他的公司就上市了。他年轻,野心勃勃,带着巨款。之后的人生还有那么多年,需要做些看似更宏大的事。

卷入《三体》项目中,发生在这样一个人身上,一切再顺理成章不过。

导演出局后,故事才刚刚开始

至张番番出局时,游族、参投的光线传媒和一些其他资方已经投入了 2 亿多元。2018 年,游族影业挖来橙天娱乐的 CEO 伊简梅,担任一把手,还找了台湾电影《赛德克·巴莱》的制片人黄志明担任监制,补救张番番版《三体》。

原始素材只有 1/3 能用,时隔两三年,再去凑齐演员的档期补拍已非易事。更现实的是,重新在大兴安岭还原拍摄场地、重新请特效团队、再加上整个团队的成本支出,根本无法把预算控制在 1 个亿以内。

这期间,不断有人劝林奇先把电影上了,甚至有人提出签订 26 亿票房的保底发行协议。——那样的话,至少《三体》还是中国第一部科幻电影。况且,不上,这么多钱怎么办?

这个问题,林奇想了 “没有一万次,两千次也有了”。2019 年初,《流浪地球》上映,“光看海报都让你激动”,林奇说,他不认为当时的《三体》可以达到这个效果。

随后,这一版本的电影被暂时搁置。

2018 年 12 月 10 日,三体宇宙(上海)文化发展公司正式成立,林奇总股权为 65.69%,B 站持股 5%,刘慈欣持有其控股公司 5% 的股份。新的《三体》开发方案出台了:

三部电影、两部国产电视剧、一部六季英文剧集、三季以上的动画、两部舞台剧、有声书、广播剧、天猫旗舰店;与中国银行、vivo、宝洁电动牙刷等合作联名产品;线下体验展、青少年科普活动、主题乐园、城市秀……已经开发的产品与授权,已帮游族收回了至少 2 亿,签下协议中的收益也约有 6 亿。

三体宇宙副总裁、国际事业部的负责人赵骥龙在入职游族前,曾代表好莱坞的制作团队和游族影业谈过项目合作。他当时的感受是:整个国内国外市场对于怎么合作全都没想清楚。

国外的人希望找个能拿很多钱还不怎么干预的投资人,国内的人希望借投资摸底好莱坞的制作过程。因为高度缺乏相互信任和基本的认知,最后连价码都没有谈到。

从 2016 年开始,游族就花了很大精力在好莱坞为《三体》的国际合作奔走。“好莱坞模式就是书的版权交易。” 赵骥龙说。尽管三体获得雨果奖后,已经在美国拥有了如奥巴马、扎克伯格等诸多顶级粉丝,书的交易也还是卖不上价。

看似最有希望的是接触亚马逊,前后谈了三轮,最后一次林奇带着六七位游族网络的高管飞到美国。对方也派了五六位高管,一度被传为可能是贝索斯四位继承人之一的 CFO Jeff Blackburn 也通过视频接入会议。

林奇对谈判的感受是:对方表现得很大方,但又强势、狡猾。“希望把你唬住,卖完之后,你就不要来掺和了。”

这件事情让林奇、赵骥龙和游族 “在认知上不断地提高”。

“从国人的角度理解一定会觉得老外欺负人。” 赵骥龙分析当时团队的想法。林奇成长于一个商业模式不断被突破的环境,“没有一个模式在他看来是不能通过好的谈判筹码而被推翻的”。而美国,至少当时的好莱坞不接受个例。

美国前 30 的导演 / 制片人几乎都见了一遍,“感兴趣的人很多,但都没有落到正式的合作上”,挫败感很强。林奇当时想:千万不能就这么把《三体》卖了。“万一被他们改得乌七八糟,挨骂的人一定是我。”

崔荣是游族的创始合伙人之一,早就实现财务自由的他辞去了上市公司的高管职务,专职到三体宇宙公司做起内容组小组长。他对《三体》的一切都极为了解,被林奇形容为:“每次听崔荣讲完《三体》,都有种自己还没看过《三体》的感觉。” 他带领的内容团队,为改编制定了 “三道防线”——白皮书、世界观和创作手册。

白皮书规定了三条最原则性的红线,包括政治形态、科学背景和人物基本设定,这些原则在三体各个内容项目中,包括和 Netflix 的合作。

与 Netflix 的谈判长达两年。起点是游族先与好莱坞一线独立制片公司 Plan B 合作,对方又引荐了《星球大战 8》、《利刃出鞘》的导演莱恩·约翰逊,以及两位《权力的游戏》核心主创戴维·贝尼奥夫及 D·B·威斯。因为主创们与 Netflix 签订了合作条约,才有了它和游族的跨国合作。

这是沉寂了几年之后,三体宇宙得到的最好消息。赵骥龙说,他们与 Netflix 的条约是特殊制定的合约,上面有一行大写的英文字母,叫无先例保密合同,“我们的好莱坞娱乐法律师跟他们打过很多交道,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合同。”

在他们看来,这是一种荣幸、一种肯定。

《三体》改变了一群人

一开始买下《三体》林奇没有考虑那么多,他只想运营 IP,成立影视公司完全是为了谈判时省钱。可《三体》的越发火爆却给林奇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人生变化。

买下《三体》后,林奇在 2016 年参加湖畔大学、2017 年参加清华工商管理博士班(DBA)。在互联网顶层圈子里,林奇因《三体》而更为人知。

和林奇同期的湖畔大学学员、唱吧 CEO 陈华曾在采访中回忆对林奇的印象:他年纪好像比我还小一点,公司上市了,又在折腾《三体》电影。我觉得研究三体电影的人一般都是比较有梦想的人,这个事情还挺有挑战。

互联网圈也非常多 CEO 是《三体》的粉丝,他们的办公室经常摆着全套小说,周鸿祎还曾通过林奇,在那版被放弃的电影里客串了一段儿。

林奇的价值体系也因《三体》和它带来的附加值而产生变化。

刚开始在湖畔上学,大家都觉得 “一个公司要有使命、愿景、价值观”。林奇想:为什么一定要有呢?我就没有能怎么地?我照样可以把企业做得很好。

游族总裁陈芳是近距离感受到林奇内心这个转变的人之一。他有近 20 年的游戏从业经历和超过 30 年的游戏玩家身份,“在很多从业者和玩家的心目中,商业化能力更强的 ‘网游’ 和娱乐性更强的 ‘游戏’ 是两个物种,要同时达成商业化和高口碑的目标,至少在游族刚成立的那几年,很有难度。” 他说。

他们也想做更有质感而弱商业化的游戏,但最后又不得不选择更功利更 “氪金” 的方式。陈芳把那种 “每天和自我心中的欲望搏斗” 的心情形容为——天人交战。“你看到跑车,觉得好漂亮,跑车真好。然后回头你看看自己,其实是一个滴滴司机,还要养家糊口,好看的双座跑车怎么能拉客呢?”

可随着再一次读《三体》、与刘慈欣一次次交流,林奇不知不觉间有了改变。刘慈欣给林奇的印象是:每次谈话都有很多新的对未来的幻想。比如,机器人需要电,人类需要节约能源,那要怎么去平衡这个矛盾?“他的思想里很少有重复的东西,几乎每个时刻都在创新,层出不穷地创新。” 林奇感慨。

科幻的迭代速度很快,可做游戏的革命步伐非常缓慢。

林奇问刘慈欣,“给岁月以文明”——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支撑着这句话?《三体》的故事跨越了几亿年的漫长岁月,支撑人类往前走的,就是文明。“而游戏和文明的关系是什么?就是传承。哪怕我们只是做一个小小时间段的复原。” 林奇说,但这很重要。

林奇意识到:已经野蛮生长了十年的游族,到了应该考虑使命和价值观的时候了。那之后,游族 logo 下面多了一句话:用科技传颂文明。拿到《三体》的这几年里,游族也经历许多波动。2019 年,和林奇一起创业的七八个人里,前前后后走掉五六个。这期间,有过哭泣的挽留,也有过很难看的撕破脸皮。

这给林奇很大打击,他怀疑自曾经自己、否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子?是不是我做人真的很差?公司是不是可能要挂了?” 高管的出走让游族股价大跌,林奇压力很大。

那段时间,和美国的几个谈判都陷入僵局,《三体》的所有的未来都不太明朗。见到的每个人几乎都跟林奇说:《三体》很好,但是没法拍。“就连那些拍电影电视剧的也都这么说。那意思就好像我是一个冤大头,《三体》要烂在我手里。” 林奇说。

那段时间,他约刘慈欣在北京详聊《三体》未来的计划,尽管大刘的很多作品都被影视化了,但在作者心中,“《三体》毫无疑问是最疼爱的儿子”。

见面那天,他们从下午一直聊到晚上,聊了将近四个小时,刘慈欣讲了一些经历和故事,也表达了对林奇的理解,他释怀了一些,“谁容易过呢?” 坐在游族大厦的林奇变得不一样了。

在被问到 “这几年里,你心中一直关于自己的疑问是什么” 时,林奇回答:“就是到底应该干什么的问题。90 岁的时候,如何跟这个世界 say bye。”

“传说临死的时候脑子是会很清楚的,在那个无比清醒的时刻,你怎么跟世界说再见。”

“所以你很怕临死之前想的是:我怎么把《三体》给搞毁了?”

“很怕死的时候,脑子最清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这么傻的一个傻 X。”

“以前做不好《三体》还有各种客观因素,今天我要一个人面对这个问题,我要一个人承担这个责任。” 林奇说。

“反正最先开局的人也都走了,那就从零开始。白纸一张,没有包袱了。”

来源: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晚点LatePost”(ID:postlate),作者:晚点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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