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震撼
我这个农民来告诉你开荒有多难。
那是一项需要全家总动员,耗费时间以年来计算,甚至能赔上性命的超级工程。
村里有个朋友的祖辈,大概清末民初逃荒来到本地落脚,他们家一直口口相传着一段“祖辈血泪扎根史”,等于家史,大概意思是,当年他的祖辈一路讨饭来到我们这儿,从给地主当佃户、扛长工开始,父子俩用了三十年才开出一片荒地。
三十年开了多少亩?
——17亩。
付出的代价是老汉不到五十,咳血而死。
我们这儿本来多山,人多地少,但凡平整一点的,离水源一里之内,犄角旮旯,沟沟坎坎几乎都被人占了,多一分地子孙就多一口饭吃。
所以过去讲究“以地看人”,只要你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哪怕只有半亩,别人也会平等待你,因为你掌握了那个时代最重要的生产资料。
可你要连半分地都没有,属于流民,盲流子,别人都懒得搭理你,因为跟你打交道没意义,没准哪天你们全家就饿死了。
过去的农民对地的重视到了什么程度?
举个例子,本地靠近中俄万里茶道,为做买卖方便,常有外地商人“寄籍”本地,就是把户籍临时挂在村里,曾经有一户茶商在村里住了几十年,儿子孙子都在这儿出生,到孙子娶妻生子那会儿,老茶商都没能在村里买下哪怕一亩地。
几十年就没人卖地?
肯定有,但轮不到他。
过去卖房子讲究先问四邻,邻居都不要才能卖其他人,而买房人的人品和名声也要得到四邻认可,这笔买卖才算能成。
如果他人品和名声不好,四邻有权联合起来告到县衙,搅黄了你这笔买卖。
原因很简单,你卖了房子,拍拍屁股走了,他们还得跟恶邻打一辈子交道呢!谁不想有个好邻居?
卖地也一样有规矩,先问亲族,再问本家(宗族),再问地邻,一块地只有亲戚不要,本家不要,你那块地挨着的张三李四也不要,外地老茶商这个“伪同村”才有一线机会。
所以他有钱也没用,很多穿越小说,主角回到古代,大把银子撒出去,几十亩几百亩的买,基本不靠谱。
地是农民的命根子,绝不是一句形容,那是祖祖孙孙的饭碗。
不像现在,去年本地大旱,收的玉米棒子还没小孩拳头大,要放过去,全村早就慌了,早早准备扶老携幼出门逃荒去了,卖儿卖女卖老婆,饿殍遍地人吃人,各种惨剧轮番上演,跟《1942》演的一模一样。
结果好嘛,人人无动于衷,除了七八十的老人叹口气抱怨几句,其他人该打麻将打麻将,该点外卖点外卖,屁事没有,哪怕上地里一看,颗粒无收,也只是呵呵一笑,拍拍屁股喝酒去了。
真是两个时代。
朋友的祖辈两代人三十年才开了十七亩地——有了属于自己的地,才不被视为外姓人欺负,正式算为本地人,不然子孙连老婆都娶不上。
你家连地都没有,就算嫁过去一天三顿喝玉米糊糊,喝的都是别人家种出来的粮食,这跟嫁给要饭的有啥区别?
一旦遇上个风灾旱灾,粮食减产,作为亲戚,帮你不帮,救你不救?
怎么帮怎么救?
地主家都没余粮,普通人家更别提,与其到时候左右为难,陷入道德困境,不如一开始就不跟你家打交道,多省事。
土地,就是外来人纳的投名状。
遇上灾害年景,你无牵无挂,带着老婆孩子撒丫子跑了,跟你建立人际关系的意义何在?浪费感情。
有土地拴着你,你才能跟我们一起同甘苦共患难,才能得到认可。
这种微妙的心理习惯现在也有,你在城里上班,是租房还是买房,本地同事跟你相处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你要一直租房,同事们跟你客客气气,公事公办,下了班基本上不跟你有生活往来。
也许有一天你就退了房,辞了职,回了老家或浪到别的地方去了,跟你处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买了房就不一样了,至少证明你愿意扎根本地,结婚成家生儿育女,同事们才愿意跟你深入交往,主动邀请你上门做客,也愿意来你家,两家人经常凑一起吃个饭,或一起开车出去玩一趟,一来二去,从同事变成朋友,从单纯的工作交往变成更紧密的家庭之间的生活交往。
有房没房,和古代有地没地,本质上大概一个意思。
一直租房住,你永远是一个现代流民。
当然,如果你不打算成家立业,不考虑子女入托上学及未来养老这些东西,你大可以一直流民,反正现在条件好,总归饿不死。
但古代就不一样,无地流民等同贱民,境遇非常惨,从国家层面遭到体制性歧视,被本地人集体鄙视和抵制,动辄羞辱驱赶。
现代流民找工作多简单,只看你的教育背景和能力,不会审查你的身份,养活自己很简单。
而古代流民,连找个活计想吃饱肚子都需要找个当地人为你提供信用担保,可谁会大发善心替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外乡人背书?
怎么办,要么当贼,要么做匪,要么饿死。
北京至今有些岗位仍旧只要北京当地人,或需要一个北京人为你担保,就是古代这种对待流民思维的遗留。
朋友的祖辈逃荒路上捡了个老婆,来了先扛长工,睡的是地主家的羊圈,不是地主糟蹋人,羊圈是口老窑洞,没门破窗,把羊赶到别的窑洞,他们夫妻俩还得安门糊窗烧炕取暖,倒不如直接跟羊群一起挤着睡,贼暖和。
人安定下来,填饱肚子后琢磨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想办法弄块自己的地,这是农民的本能,家乡回不去了,只能在这儿扎根。
夫妻俩从攒钱攒粮食开始,到买下这口老窑洞和村后一个没水源的丘陵小土包就花了十几年。
先别管这个小土包有没有主,只要你这个外地人想占据,就算是无主之地,也会很快变的有主,这本就是熟人社会的潜规则。
而他们夫妻从买下小土包开始,又攒粮食又攒钱,筹备了好几年,做足了准备才走出了正式开荒的第一步。
也就是说,老汉四十岁的时候才正儿八经带着儿子去开荒,干了十年就活活累死了。
开荒也讲究季节,春种夏管秋收,正是地里最忙的时候,肯定抽不开身,即便有空,零零碎碎去开也没意义,草木正盛,灌木正硬,今天开了半分地,一场雨水,一夜之间,野草又铺天盖地长出来了,白费功夫。
再说狼虫虎豹威胁安全,据老人说,上世纪五十年代我们这儿,到了半夜,经常有后山的狼进村转悠,偶尔叼个羊什么的。
除了这些,春夏之际的蛇鼠蚂蚁和毒虫毒蚊也烦不胜烦,不幸被叮咬几口,染了毒害了病,轻者费钱,重者丧命。
唯有秋后十月到开春这段时间,农闲了,地里活忙完了,蛇虫鼠蚁销声匿迹,荒草枯了,灌木干了,能砍能伐,收拾起来利索不费事,大把的时间能用来专心干这件事。
可时间有了,还有个最大的问题——粮食。
什么是穷人?
——家无隔夜之粮。
你半夜饿了想吃包方便面,起来掀开米缸盖一看,老耗子抹着眼泪走了。
这四五个月光开荒,没法出去挣吃喝,全家饿死怎么办?
必须要先攒够全家三口人半年消耗的粮食。
也就是说,穷人开荒既要考虑季节,也要考虑家里粮食的存量,有多少粮食就能干多少活,一旦断顿,这事就得停。
全家人起早贪黑去给地主,给别人家扛活儿,先把一天的吃喝挣回来,然后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攒了三年才攒够了一缸“开荒粮”,满满一缸高粱米。
家里有粮,这时候可以正式开荒了。
很多人觉得秋冬季开荒很省事,起码除草简单,点把火一烧,烧荒嘛!
不可能。
水火无常,小风一刮,火苗子漫空飞舞,引发了山火怎么办?
古代秸秆宝贵,一部分用来喂牲口,一部分作为赋税的一种上缴朝廷,朝廷统一收集起来,再分发给军队喂牲口,《水浒传》里风雪山神庙那章,陆谦就是一把火把军队的草料场烧了,企图烧死林冲,结果被反杀。
而老百姓的日常做饭和冬天取暖全靠妇女上山捡干柴,烧光一座山基本等同于绝了整个村子几百人的活路。
所以,还是要老老实实,撅着屁股一撅头一撅头往下刨,效率可想而知。
秋天好说,土层松软,一入冬,上了冻就完了,土层冻的梆硬,一撅头下去只有一道白印儿,震的手生疼,咬牙也得继续干,换上镐头硬凿。
遇上灌木老树根,又得锯又得砸,还要刨根。
全家三口齐上阵,忙活一秋冬,人累个半死,最多开出一亩地。
光开出来还不行,小土包嘛,地势不平整,夏天一下雨,暴雨洪水带着高处的土壤往低处泛滥冲刷,把庄稼冲个七零八落,侥幸没死的也活不长,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还要平整土地,把高处的土挖出来,挑着担子一担一担挑到低洼处填平,并垒出田埂......
农村什么活最累?
——挖土方。
再精壮的汉子也要脱几层皮。
回家起茅厕,挑着百十斤粪肥一担一担,走一公里往地里担.......
开了春,花钱租牛深耕一遍,全家上阵用撅头细细把地再翻一遍,大块土壤打碎,草根除净........
把晾晒一冬的杂草灌木枯叶烧成草木灰,增加土壤的肥气和养分.......
再人力来回耙几遍,耙的平平整整........
最重要的在地四周扎上篱笆,小山包丘陵嘛,全开出来有十七亩,刚开的一亩才占多大比例,四周全是荒草灌木,等于小动物的天堂,不管你种什么都不够它们祸祸。
老两口干脆在地头搭起茅草棚,日夜守着。
别看上述过程我三两句说的简单,那会儿没有农业机械,用不起牛马,没有小推车,全靠人力,愚公移山一样一点一点啃,他们相当于把小山包的山顶部分削平,硬生生啃出一亩地来。
地是有了,种啥?
四周没有水源,只能种点耐旱的玉米或谷子,谷子的产量自古以来就不高,熟地一亩收两三百斤到头了,那会儿是清末,玉米的产量也很感人。
我曾经在一篇论文上看到,国民政府1938年的统计数据,山西全省的玉米亩产量平均87公斤,一开始我都以为看花眼了,仔细想想也释然,现在有基因层面改造的优质良种,有各种化肥,才有亩产上千公斤。
亩产87公斤什么概念?
春天播种,人工点播光种子就要五六斤,因为种子质量没法保证,所以一个窝里要点两三粒种子,确保出苗率。
一家人在地里忙活一年,秋后收获80多公斤,基本就是两口袋,一口大缸的三分之一都装不满。
穷人吃不起肉,油水缺乏,蛋白质和脂肪补充不足,加上天天出苦力,胃口奇大,一顿需要吃七八个玉米面窝头(两斤多)才能吃饱,也就是说,这一亩的产量,就算全家顿顿喝糊糊也只够两三个月消耗。
别忘了87公斤是民国的数据,清末产量更低,又是生地,估计春天播下几斤种子,到了秋后可能颗粒无收,唯一的收获是一堆秸秆,裤衩子都赔光了。
所以开荒第一年,只能先种点豆子,不指望产量,能肥肥地就行。
等于这一亩地开出来,想要见到真正的粮食,得等到第二年甚至第三年。
但不管怎么说,对农民来说,有自己的一亩地在手,全家就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对佃户来说意义更大,这意味着阶级升迁,从此不再是无地流民,而是自耕农,算是良家子,士农工商四民一份子,正式受朝廷律法保护。
意味着一家人真正在这儿扎下了根。
事实也的确如此,自从这一亩地开出来,虽然仅仅才一亩,但全村人依旧络绎不绝前来参观,当家的男人们见了他们一家人,也开始客客气气拱手作揖,算是正式认可了他们在村里的地位,成为了自己人。
有这一亩打底,村里才正式跟他们交往起来,谁家有婚丧嫁娶,也会跑来告诉一声,日常闲着没事,别人也愿意登门做客,聊聊天说说话。
他们家遇到什么事求人帮忙,别人也愿意出手援助。
农民的思维最简单,既认可的是你那块地,也认可的是你开荒那份决心、勇气、吃苦肯干。你只有拥有了这些,才被他们正式视为本地一份子,给予接纳,就像前面说的在城里买房一样,古今一理。
这一亩地最大的好处是有媒婆开始愿意登门,给他们家的孩子保媒拉纤,介绍老婆。只有在本地结婚成家,生儿育女,这家人扎下的根才算萌发,开始延展根系。
农村女人不怕嫁过来吃苦,怕的是想吃苦也找不到地方。
两代人,三十年,十七亩地,累死一个人,这就是开荒。
他们家的事儿远不至此,地有了,但窑洞才一口,老两口搬到地头去住,目的也是把窑洞腾出来给孩子成家用。
到他们家第三代,才有余力和钱财在旁边又开了一口新窑,第四代接着又开了一口,足足用了五代人,才从一无所有变成拥有了十七亩地和三口窑洞的普通人家。
小农经济自产自销,光有这些还不够,家里还需要有一口井,有一盘磨,有一头牲口,一辆独轮车,要种点棉花和麻,要纺线织衣,要纳底做鞋,养一窝鸡,养几只羊,一个正经人家才算圆满。
而这些东西都需要一代又一代人去付出和努力,点点滴滴的积攒。
虽然这个例子有点极端,纯粹是个一无所有的赤贫佃户所要付出的代价,可就换成普通农民又怎样?
富户中户肯定不去开荒,只有那些活不下去的穷苦人家没办法才走这条路,其难度也未必小到哪儿去。
流民佃户实在走投无路才去玩命和拼命,普通人保命第一,活着第一,官府压榨就压榨吧,地主剥削就剥削吧,大户欺负就欺负吧,忍一忍让一让低低头就好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总比咳血而死强。
真是哭笑不得,怎么一提开荒,好多人第一反应就是怕被地主巧取豪夺?
这就像一个没工作的穷光蛋,害怕自己有一天发财了会被人抢劫一样。
这是什么神经病?
迫害妄想症。
好像三天就能开个荒,五天就能变成良田,第七天就会被人抢走。
天下事要这么简单就好了。
一个职业农民为什么想去开荒?
——因为他祖辈相传的地没了。
好好的地怎么没的?
1、家乡遭遇天灾人祸,他外出逃荒谋生,沦为流民,被迫开荒。
2、因病或其他原因返贫,被迫卖地——这种情况,他只会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挣点钱再去把熟地买回来,而不是去开荒,做熟不做生嘛!哪怕去给地主当佃户,总比开荒送死强。
3、被人抢走了,惹不起,只能选择九死一生的开荒。
开荒开荒,什么是荒——蛮荒野外,山林沼泽,盐碱荒滩,鸟不拉屎,人烟罕至,又没有顺丰,买根针都得两条腿跑十几里地。
这种鬼地方开出的几亩地,花那么大代价抢来有个鸟用?
现代社会的权贵阶层经常豪取抢夺,巧立名目,瞒天过海,窃取国有或民有资产——他们抢的统统是优质资产,那些不良资产垃圾资产,白送他们要吗?
可别闹了。
地主骑着骡子带着家丁打手,巴巴的跑十几二十里,呼哧带喘,跑到野外山林,就为了抢几亩地?
都不够骡子跑几十里地那点油钱。
家丁打手不用管饭啊?
没酒没肉,你扔他们一筐窝窝头,他们愿意吗?
别以为农民就好欺负,常年干农活,膀大腰圆,一身腱子肉,力气有的是。
他都被逼到野外开荒去了,跟天斗,跟地斗,跟野兽斗,弯弓搭箭设陷阱,没事就打个野味,射个鸟兽,逼急了半夜蒙面出去劫个道,还在乎道德王法?
地主豪强又不是不出门了,只要出了门,他往箭头上弄点屎尿,远远一箭射过来就行,掉头就跑,古代又没有摄像头和天网,你打110也没用啊!
就算大内御医来了,地主该死也得死。
他都走投无路了,地主还苦苦相逼,兔子急了还咬人,胆大心狠的未必就不敢别着一把斧头半夜翻墙而入把地主全家杀个干干净净,拼个同归于尽。
怂一点的,趁着夜黑风高,放一把火也好使啊!
草料堆、牲口棚、木门木窗,着起来就火烧连营。
好,就算地主豪强住的是青砖瓦房高墙大院,别人进不去,但可以去你家的地里祸祸啊,等到秋后粮食熟透了,准备开镰收割的时候,他半夜跑过去放把火就行,一夜之间能把几百亩粮食烧成白地,地主豪强再牛逼也得活活哭死。
关键的关键——地主豪强付出代价是要谋求更大的利益,算的是投资回报率,上等的良田水田,最好连绵成片的,那才是值得下手的优质资产,投资回报率更高,值得冒险算计,心狠手辣干一票。
野外的几亩薄田他费尽心思弄回来干吗用?
脑子抽抽了?
开一亩地千难万难,但要让它荒废可就太简单了,从来破坏容易建设难。
地主就算派个佃户来,也得佃户敢来才行,当佃户是要安稳吃饭的,又不是玩命。就算佃户敢来,原主三天两头一骚扰一吓唬,好好一块地荒上三年就算废了。
地主他图什么?
本质上,开荒等同创业,给地主扛活儿等同上班。
创业的多,还是上班的多?
现代佃户就算被压榨到996甚至997,下了班破口大骂,早晨一睁眼,还不是屁颠屁颠去了?
有人开了个买卖,日进斗金,钱挣的人人眼红,地方权贵和豪强才会惦记上,耍尽手段巧取豪夺。
你这买卖一年辛辛苦苦才赚了个吃喝,他惦记你这点玩意干嘛?
【补充几个开荒细节】
这个回答得到大家喜欢,我非常开心,现在太浮躁了,很多人的心没有根,对身边拥有的一切都习以为常,乃至理所应当,似乎中国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1、打赤脚。
我小时候(八十年代),爷爷经常带着我下地干活。
老爷子到了地头第一件事就是,坐在田埂上脱了鞋和袜子,袜子塞进鞋里,再扯一把野草把两只鞋简单绕一下,把草头塞进两个鞋底的夹缝里,随手把鞋挂在灌木上,然后他光着脚下地干活。
他在前面干活,我在地里玩。
小时候不懂,等大一点,暑假也跟着下地干活,慢慢就明白了。
——农民传统习惯的遗留。
过去农民基本上不买鞋,脚踩在马粪纸上画个样子出来,照着样子剪下十几块老粗布,用白面熬点浆糊,一层粗布一层浆糊粘起来,晒干后,一个厚厚的硬鞋底就成了。
再用大锥子扎透,缝上细细的麻绳,把鞋底牢牢缝合在一起,这就是纳鞋底,再上了鞋面,一双鞋就有了。
这是家里妇女要干的活,全家人的衣服和鞋基本不会出去买。
(南方气温高,可以常年穿草鞋,北方不行,零下几度就可能冻掉脚趾头。关于草鞋我了解不多,大家可以在评论区补充点草鞋的知识点)
男人累,女人也不轻松,所以一个人基本上一年只有两三双新鞋穿,很多描述过去时代的电视剧里,母亲晚上就着油灯那一点微弱的光亮纳鞋底(城里穷人也是如此),很真实,白天趁着明亮要干其他更重要的活,纳鞋底这种事一般晚上才干,多少有点亮就行。
而那时候也没有松紧带这种里面有橡胶的东西,这就导致自己做的鞋,一开始特别紧,非常合脚,但穿着穿着就松垮了,舒服是舒服,可农民一下地,土壤松软,走两步,鞋里就灌进很多土。
干活嘛,脚底大量汗水分泌,和土混在一起,脚底板一走一踩,很快鞋里就一层泥。
回到家,这双鞋你刷不刷?
不刷吧,看着恶心,穿着难受;刷吧,天天下地干活,难道天天刷?
用刷子刷三五次,基本就能把一层粗布刷烂,一个月下来鞋底就报废了。
所以过去的农民只要下地干活,必定是打赤脚,甚至于出门走亲戚,去赶集,一般都是光着脚走十几里地,到了集上或亲戚家,才扒拉扒拉脚底的土换上鞋,回去的时候也是打赤脚。
时间久了,脚底板生了一层厚厚的老茧。
我小时候就经常见爷爷拿着剪刀给自己修脚底的厚茧子,老爷子说牲口的蹄子需要经常修,人的脚也是,人跟牲口一个道理。
除了节省之外,还有个重要原因——彼时生产力不发达,一般的村路、乡路上最多有个石子硌脚,没有废弃的钉子、碎铁皮、碎玻璃碴这些容易对脚底造成伤害的工业垃圾。
即便踩上一根干硬的荆刺,有老茧做缓冲,伤害也有限,有时候连血都不流,拔下来扔了就行。
抗日战争时期,很多农民参军入伍打鬼子,部队发下新鞋,很多人舍不得穿,但上面严令必须穿,不止是因为行动方便,更重要的是,战场上随处都有碎铁丝、碎弹片和锋利的碎炮弹皮,一旦扎破脚底,伤口太深,难以清理,引发破伤风,造成不必要的非战斗减员。
这一点甚至体现在79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因为后勤军需送到前线的一批硬胶鞋不合格,导致很多前线战士脚底严重受伤,被铁丝扎穿,被弹片扎破,被碎炮弹片划破,各种感染和致残,上面狠狠处置了一批后勤蛀虫才把风波平息下来。
什么时候穷苦农民出门习惯穿鞋了呢?
至少我爷爷是时代变好之后,村路上多了不少废弃的图钉、钉子、碎铁皮、碎玻璃碴,他才改了这个习惯,但下地干活依然习惯赤脚,到后来甚至连田地里也有了这些东西,老爷子才彻底纠正过来。
也就是说,清末那家人去开荒,必定是打着赤脚或穿草鞋,至少秋天是如此。
建国后,为什么把乡村郎中和医生称为“赤脚医生”,这不是形容,是真实反映。
2、怎么开荒一片地?
以清末那家人为例:
一家人到野外开荒,并不是所有人都抡着撅头咔咔往下刨就行——要先清理地面的杂草、灌木,把地面清理干净,因为一撅头下去,容易被蓬蓬松松的灌木拦住力气,一下刨空,就算刨进去,再往上提的时候也容易被干枯的藤蔓缠住撅头,又麻烦又费力。
所以,老父亲率先用撅头——铲浮草。
轻轻一撅头下去,贴着地面,将杂草、藤蔓、灌木的茎干铲断,撅头一划拉,把它们拢到一起,暂时堆到旁边,这样清理出一片看上去视觉清爽的地面。
碰上多年的老灌木,枝干粗硬,还得上砍柴刀劈砍。
这一步等同烧荒,先把地表的杂草灌木等障碍物除去。
而儿子的任务就是刨地,不要以为刨地就简单,光出力气就行。
现在你扛着一柄撅头去野外开荒,一撅头下去,你会发现地面之下无数杂草、灌木、藤蔓发达的根系密密麻麻纠缠在一起,一撅头的深度根本不足以斩断它们的根系,通常需要在同一个地方再刨两下、三下,刨的更深一点才行。
得斩草除根,不然明年春风吹又生。
这其实就是荒地和田地的最大区别。
田地经常除草管理,一撅头下去,土壤下面干干净净,杂草根系很少,只需要不紧不慢,刨一下往前走一步,慢慢往前刨就行。
下面有个评论很有意思,他记得小时候父母去开荒,十亩山地感觉没花多少时间,他去捡柴根,捡回来烧火做饭,足足烧了十几年才烧完。
这几乎等于,开一亩荒地,刨出来的柴根够做一千多顿饭,那是多大一堆?什么样的量级?
听上去不可思议,但却是真的。
有兴趣的可以去野外试验一下。
父亲负责斩草,儿子负责除根,母亲干嘛?
一般是拿着耙子跟在儿子后面,把他刨出来的草根耙到一起,拢到旁边晒干,等开春后烧成草木灰。
也就是说,开荒这种事的完美搭配最好是三个人,各负其责,形成一个小小的流水作业,才能将有限的人力全部发挥出来,以最小的成本获取最大的利益。
3、哪些荒地适合开?
对小门寡户来说,山地优于洼地。
A、难度不一样:山地多灌木,洼地多林木。
一颗拳头粗细的小树,地下根系往往两三米,一撅头下去,土壤水分高,紧紧吸住撅头,拔出来都费劲,还怎么挖?
碰上参天大树更不用提,伐树就是一大难题,树干伐倒了,树根怎么挖?
越往下挖,水分越多,一两米下去基本就是稀泥。
而且洼地通常石头多,增加清理难度。
泥水之下,你也不知究竟藏着什么,可能有坚硬的树茬、水生动物的遗蜕和尖锐白骨、边缘锋利的石头、蚌壳,螺尖,踩下去一声惨叫,脚废了。
B、风险高。
付出惨重代价把洼地开辟出来,辛苦经营几年绝对是上好的良田。
猪皮不会有人眼馋,但一块肥肉就难说,这就很容易引来地方豪强的觊觎和恶意,没准一个小花招就能害得你家破人亡,白白为他人作嫁衣。
所以,势单力薄的小门小户,能开山地,不开洼地。
山地开出来最多算薄田下田,但再薄也是田,只要勤快,老天开眼,风调雨顺,薄田也能勉强养活一家,也不会被人日夜惦记。
对穷人来说,尽量避免各种潜在的风险,安稳度日才是最高生活哲学。
4、工具。
这点还蛮好,我们这儿煤多矿多,大明建立初期,全国设置十三个铁冶所,我们这儿就有两个。
物以稀为贵,多了就不值钱了。
所以,我们这儿在明清时期,大概是全国人均拥有铁器最多的地方。
至于其他地方估计就难了,开荒之前就需要几年的辛苦来攒钱购买各种铁制农具。
5、能量补充。
以前看书,经常有疑惑,过去的农民怎么动不动就咳血而死,或活活累死?
现在明白了——吃不上喝不上。
长期的大体力劳动,没有鸡鸭鱼肉,没有油脂和蛋白质补充,只有一缸高粱米和咸菜。
高粱米消化干净,没有其他来源的营养补充,只能消耗人本身的生命力。
生命之火全靠那碗灯油熬着,天天消耗一点,积少成多,等熬光了,生命自然而然就走到了尽头。
古代人均寿命低,很大部分有这个原因。
6、没有能力开荒的流民或失地农民去哪儿了?
既然开荒这么难,要有本地人收留,要勒紧裤腰带积攒原始资本,这个过程不仅充满艰辛,而且往往积攒的时间长达几年十几年,等积攒够了正式开荒也几乎十死九生。
肯定不会所有流民都愿意去干,肯开荒扎根本地的始终是一小撮人。
那其他占多数的流民去哪儿了?
其实只要看看现在每天涌进大城市谋生的那些人,看他们的具体去处就明白了。
古今一理嘛!
绝大部分进了工厂做工,放到过去,就是大部分流民被地主、豪强、富户以购买或雇佣的方式,成了奴仆和佃户。
其中极少部分心智坚韧的人,攒点原始资本,或开荒或做个小买卖,类似于工厂打工仔攒点积蓄,自己辛苦创业,白手起家,最终在城里站稳脚跟,买了车和房的成功人士。
一少部分流民,身无一技之长或吃喝懒残,要么继续流窜,冻饿而死,要么为匪做贼,横死山林。
具体到我们这儿,煤多矿多,那些走投无路的流民还有最后一条出路——下窑挖煤。
开荒和挖煤都是苦逼行当,一个艰苦创业,一个干一天活就能吃饱一天,进城的人,摆摊创业的多,还是进厂打工的多?
来源: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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