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使用的背后
蔡晧东长期关注肝病尤其是乙肝的治疗。她认为,各类保肝药的广泛使用,主要是因为以前肝炎治疗没有太多办法。茅益民解释说,国内多数保肝药是在上世纪90年代审批上市的,那时候,新一代的核苷类抗病毒药物还没有上市,虽然有干扰素类抗病毒药物可用,但因为不良反应多、价格昂贵,很多病人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靠保肝药维持。
在恩替卡韦、拉米夫定等核苷类抗病毒药物被发明出来后,它们被世界公认为治疗病毒性肝炎最有效的药物,如今,这些抗病毒药也已进入中国十多年了,但保肝药在国内却依旧没有退场。与此相对应的是,作为“肝炎大国”,中国的乙肝、丙肝患者在青睐保肝药的同时,接受正规抗病毒治疗的比例却极低——世界卫生组织2016年的数据显示,中国的这一数字不足2%。
茅益民发现,在有了抗病毒治疗以后,只有少数医生选择不再使用保肝药了;但更多的医生,不管什么病因,看到转氨酶升高还是会把保肝药用上去。“临床上滥用保肝药的现象太普遍了。”身为中国药物性肝病领域的带头人,茅益民长期呼吁保肝药的规范使用。
一份针对144位药物性肝损伤患者的研究发现,在他们的治疗中,不仅使用保肝药,而且5种保肝药联合使用的情况是最多的,占比为28%。对此,茅益民强调说,在没有高级别证据表明多药联合使用可以让病人获益更多的情况下,是不能这样用药的,国内多份指南也不推荐两种以上保肝药联合应用,因为这会增加肝脏负担。
方一帆有时碰到一些棘手的病人,就建议对方转去上级大医院找专家诊断。但令他感到无语的是,“你本来是让他去查查原因,他跑过去开了几个月的保肝药回来。”他指出,现代临床医学是一个不断更新的知识体系,一些年资高的医生,在工作中不注意学习,治疗理念跟不上医学的发展。“他们就是几十年的习惯。”他的话得到一位权威肝病专家的印证,这位不愿具名的专家表示,保肝药的滥用,是因为一部分医生知识水平有限,真的坚信这类药物有效;另一部分人则是“半推半就”,明知道无效,但出于习惯或经济利益,长期将保肝药列入处方。
不过,茅益民并不主张一刀切地否定保肝药。虽然在临床中自己很少给病人开保肝药,但他认为,在一些情况下,比如转氨酶急剧升高时,也需要使用保肝药。“你总得用点药吧,这个时候保肝药是能够发挥一点作用的。”
在方一帆看来,这与国内患者长期养成的就医心理也有关。“我去看个病,你不给我开点药,让我回家喝白开水等着,这怎么能接受?”患者的这种思维正是保肝药找到生存空间的一个重要原因。
“现在医患关系紧张,对于数值异常的转氨酶,有时并没有太多切实有效的手段,或者病人的经济、时间、意愿不允许进行详细的检查以明确病因,此时保肝药几乎是唯一理论上说得过去的治疗手段,否则不给病人任何治疗,以后会面临很大的纠纷风险。”福建一家三甲医院的内科医生发表了上述看法。
茅益民也表达了类似观点。他说,中国的医疗体制跟国外不一样,比如,医生不给一个病人用保肝药,最后患者发生了肝衰竭,在医疗事故鉴定的时候,医生就可能会因为之前不给他用药而承担责任。
“万金油”待破解
“迄今为止并没有发现真正的保肝药。因为在致病因子如病毒、药物、毒物、重金属积贮等病因持续存在而未去除之前,任何药物都很难起到确实有效的保肝作用,所谓的保肝药,应属于治疗肝炎的辅助用药。”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肝病科医生蒋旭华说。
方一帆感到,最近几年,他所在的医院开出的保肝药越来越少了。事实上,保肝药是中国近年来大力整饬的各类辅助用药的冰山一角,这类药物也被业界称为“万金油”。
中国社科院公共政策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贺滨向《中国新闻周刊》解释说,所谓辅助用药,就是那些“安全无效”的药,国家从来没有什么政策文件或法律法规去明确它的定义。辅助用药的特点是,通常销售额大,但缺乏循证医学证据,临床使用宽泛。
保肝药在中国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产业。以水飞蓟为例,国内有100多家通过国家食药监局(CFDA)审批的药企都在生产各种类型的水飞蓟制剂。其中,化学药和原料药主要包括水飞蓟素、水飞蓟宾等;中成药则包括各种品牌的益肝灵。据药渡网信息,2015年,样本医院水飞蓟素的销售额达1.2亿,预计整体市场规模在7亿元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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