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张佳玮:我很喜欢的一个《大宅门》情节:
一群人合伙攒股,推董大兴为首,接了白家老号经营。
开始生意顺当时,一群人有商有量,和气生财:因为挣着钱呢。
中间出了点风浪,里头是埋怨的埋怨、撤股的撤股,还有白三爷这种临场倒戈的。
一群股东都盯着掌柜的,气得掌柜董大兴怒吼:
“到最后,还是他妈练我一个人!”
他出去跟白家二奶奶谈判,明知不会顺当,还是硬着头皮去,出去之前,还得先跟老几位说清楚:
“不管事办没办成,我别落埋怨!”
电影《私人定制》里,普通老百姓宋丹丹说希望自己千亿身家,都是勤劳致富。
葛优告诉她:这个级别的身家,没有勤劳致富的。有钱人,一醒来,就欠着别人的呢。
大概钱能生钱,都是各方利益逐利而来的。
跟二奶奶谈判时的董大兴,开口说话,说的已不是自己心里的话,而是自己背后的利益了。
纵然知道去跟白二奶奶谈判凶多吉少,但架上去下不来了,还是得去。
这是许多聪明人常做糊涂事、说糊涂话的缘由。
李碧华有个小说我很喜欢,《生死桥》。
没有《霸王别姬》、《青蛇》那么卓越的电影版,所以名气不如那两部高;但故事里头,1930年代的北平市井和上海娱乐圈,都描绘得有滋有味。
嗯跑题了。
小说里头有个上海大亨,叫做金啸风。很明显是结合了上海老派大佬黄金荣与张啸林的形象。
这位金先生风光无限,呼风唤雨。明的产业是娱乐业与银行业,暗的产业不计其数。还有自己的媒体发声渠道,财势都有,产业一条龙,想捧谁捧谁,想弄谁弄谁。在上海滩,不动如山。
各色人等,也上门来砸钱、助力推着他走。
当时上海要拍有声电影了,算行业创举。金先生参与了,烧钱了:成了就是再上一层楼,从此上海再无抗手了。
眼看要到巅峰了,时来天地皆同力了。
忽然出问题:
拍电影,剧本其实有点不对。刚开始拍没觉得,拍一半了,上头一审,说不能拍了。
电影大生意搁浅了。
与此同时,为了怕跟上头抵触,他的几个客户往回撤了,跳反了。
消息传开了,挤兑的人都来了。
在最高点的金先生,忽然尴尬了。
世上资源本就有限。
到了巅峰,争夺激烈了,往往也就到了矛盾触发、胜负之时。水火不容。
班固认为西汉初期兴盛,就是压制了商人:
“高帝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孝惠、高后虽弛其禁,然市井之子孙,不得仕宦为吏。”
汉文帝也的确很在意农业这种实在的产业嘛,“夫农,天下之本也。”
因为实业兴国。大家都去倒腾金钱流了,世道就不对了。
王夫之先生在《读通鉴论》里也认同这一点。所谓“人主移于贾而国本凋,士大夫移于贾而廉耻丧。”
大概古来传统治国,是不会允许金钱的力量过高的。
金钱可以是流通工具,可以成为鼓励机制——只要别成为力量本身,甚至肆无忌惮,凌驾国本之上。
一个大亨之前能站多高,开始当然是自己的努力与天分,但到得后来,看的是背后帮衬捧场的人能站多高。
那在他眼看要站得更高的时候,往往也是最微妙的时候——因为已经登得很高了,背后也凝聚了足够多的利益了。
而利益这玩意,又是最趋利、最执意扩张自己的。
就像董大兴看着最风光的时候,代表的不再只是自己,而是背后扶持者们共同的利益了。
许多时候,明知是错的,也只能去做了。
到巅峰期被架在半空,那就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