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ToBo
Tips:老婆儿子不在北京,只身一人在北京工作而已。
2011年7月23日,那年我23岁了,但是我始终认为那是我真正成人的一年。
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第一次坐飞机。那个坐飞机的经历在我看来,就是我的成人礼。
那次山东航空的空姐给我有两个印象,一是年纪比我想的大很多,二是笑的很温暖。飞机上虽然人不多,我的A旁边BCD都没人,F有个蒙着脸睡觉的男子,但我依然紧张滴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坐飞机。现在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我觉得我其实已经暴露了。
回龙观
那天的夜里,我们几个朋友,确切说是刚认识不过5个小时的朋友,各自拉着行李箱,寻找一个名字听起来很牛,却没有路人知道的酒店。
天下着小雨,如果搭配个《谁伴我闯荡》的BGM是极好的。其实酒店就在街角,被几棵树挡住了,但是附近的人都说不知道这么个酒店。
作为一个IT人士,租房当然要去回龙观。那是个幸运的月份,我们租了一个我在北京这些年住过的最好的一个房子。绿中介的一个月中介费,房东是个比我大四五岁左右的大哥小伙,签合同的时候还帮我们争取降低中介费,因为他的房子同时也挂在这里代售中。
那天他来收拾最后的东西,开车带我不知去哪里。内蒙人,瘦高漂亮的女朋友,要回家工作了,名片上是个大型煤炭国企,我羡慕的一切他都有。
我印象最深的是两句话,一个是他说的:200万,这个房子卖给你了,你要不要?另一个是中介的女生说的:房东年纪不大,老是爱教育别人。
这个房子我们4个人分配,两个女生住在主卧,我和另一个男生强哥各自住一个次卧。但是房租是平均分配的(这很不好)。
强哥女朋友是第一个在那个厨房里做饭的人,一下点燃了做饭的热情。没习惯外卖的胃是无法感受厨房的魅力的。但是我们却早早要开始做饭,大概是有厨房不用就仿佛亏了,又或者是都迫切想找到家的感觉。
虽然是同一家公司,下班时间却因部门不同而不同。每次回到家,蓓姐天天在看电视,菁姐则盯在电脑前逛淘宝。智能手机还没到来的时代,2.2kg的戴尔就是我的精神家园。
在这个屋子里,我记得很多事,也忘了很多事。
比如,馒头太硬,在微波炉里加热时着火了;办信用卡弄了个充气床垫,在客厅睡了一宿后发现已经着陆了;每次晒衣服都要通过蓓姐和菁姐的主卧去阳台,很尴尬;紫红色的闪电和就在耳边的雷声第一次让我和强哥在女生们面前也怂的主动往楼道里靠,我信了有人会害怕打雷闪电;女朋友来大姨妈陪我逛街,直到嘴唇都发白快要站不住,我第一次意识到女生大姨妈的严重性;还有就是她知道我和女生一起合租的时候很反对,因为信任即使多年的异地,我们最终还是一直在一起。
屋子外面的事情不那么多,宅男宅女们都不很爱出门。
在天安门广场上,“蓓姐,帮我拍个照吧”,结果按下拍照的时候,身后刚好一辆超长的101路路过,把天安门挡的结结实实;或者是在北海公园,站在白塔下,我整个人大概只占了照片的1/100的区域,不仔细看是塔上长了个痦子。
我们的好日子很快就结束了,蓓姐、菁姐想让我和强哥每人多交200房租,就因为这个,我主动放弃合租这个我住过的最好的房子了。我有多抠门,抠门到现在我都觉得自己不可思议。
师傅
新员工都是有专门的mentor的,当然我们都叫师傅,甚至有点事师如兄的感觉。现在的新一代互联网精英们都有mentor但是既不会事师,师傅们也不会真心带了。
大家都扁平了,都是同事,教不教人不重要,你得先搞笑,先和谐才行。
公司招聘应届生巴不得遇到能直接干翻所有老同志的ssssssssp。
说回我的师傅,北京人,奋斗者,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拆迁更是让本就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我的leader是安徽人,早年在体制内研究所,后来成为一名奋斗者,对我很关照。他总是爱穿布鞋,颇有扫地僧的感觉。
有一次他带我和其他几个同事吃饭,我忘了谈的什么,但我记得那是我头一次吃“东坡肉”,或者叫梅菜扣肉,我二十年来第一次觉得肉好吃。我的家庭并不算穷,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身上凝聚了所有穷人该有和不该有的气质。后来异地恋的女朋友来北京,我特地带她坐地铁去吃这个肉,她觉得没什么,我觉得她不可理喻,这么好吃的肉你居然不满意?!
重新租房
不能和小伙伴们一起租房了,于是就开始自己找房子。很多北漂说自己崩溃的时刻是租房搬家的时候,然而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崩溃过,更不会因为租房搬家这种事崩溃。
中介太贵了,要抽走一个月房租,所以我开始自己找。当时的赶集和58不像现在彻底没法看,我找到了我租的第二个房子,那是我这些年来租过的最差的房子。住了大概4、5户人,隔壁大姐不上班,听到动静悄悄在门缝看我,把我给吓一跳。
我总感觉她好像是做皮肉生意的,因为不同的男人来过她的房间。另外这个房子是个小伙转租的,跟我说把房租给他,他把自己和出租房子给他的人签署的合同给我,就完事了。我一听就不对了,这是妥妥的接盘啊。只住了一个礼拜,我立马打算搬走了,给了那个小伙200块(当时普遍月租金1000左右)。
老太太
虽然打算搬走,然而我真的一时之间还没找到房子,三叔在北京密云,太远了帮不上什么忙,我也不想打扰别人。
那天是个星期天,阳光很好,从超市买了一瓶酱豆腐和一包馒头,然后停在小区门口看告示。
“嘿,小伙砸,zhei个字儿你认得吗?” 一个老太太扭过头问我。
“哦,是闵,上海有个闵行区,就是这个闵”。
“还是年轻人有文化。”
老太太刚好想把自己家的两个房间租出去,这不是想吃冰下雹子?!我搬进了在北京租过的房子里最新的一个房子,老太太还是有戒心的,在客厅打了个玻璃门,隔开我和另一个租房的小伙。老太太还是要“面试”的,跟我简单聊了聊,“我不喜欢河北人”
“为什么?”
“因为我之前被一个河北人骗过”
“……那倒是也对,不过我在学校一直是那种好学生的”
后来时间久了,我知道老太太姓金,满族人,一个人住,可能是儿女在外地,反正我从没见过她的儿女,也不好意思瞎打听。
到后来听郭德纲相声,说到北京姓爱新觉罗的满人在解放后改姓金,我脑子里的封建意识又隐隐作祟。慢慢的金阿姨对我开始信任了,当时大家都爱团购,但是工行的支付真是不好操作,各种验证,金阿姨就会喊我来帮她操作,可见有多信任了,也会喊我跟她一起去吃这个餐厅那个饭馆,一来我太宅了,二来无功不受禄。金阿姨的房租不贵,还有电视,我遇到好人哪能再去多占。
那段时间里我被公司给裁掉了,带着4000块裁员补偿走了。我也换了工作方向,从硬件转到算法,这其实是我好运的开始。
再后来有一次我看到金阿姨在跟小区门口的绿中介交流,后来她搬到沙河去了,整个房子交给了一个二房东,隔断也都建起来了,每天回家屋子里的桌子上都是一层灰,都是客厅打隔断飘进来的。眼瞅着挺新的房子,搞得从99新到75新了。
那会儿小区里有一户人家的灯光很亮,我每次走过那里,都会往里瞧,“要是我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该多好”“要是这个房子是我的就好了”“呸,你连购房资格都没有”。
但是现实总比理想来的更快。二房东知道我和房东认识,所以没有涨价太狠,但很快啊,1200 1400,终于有一次涨价,大家都很气愤,我们六个人集体不租了(对,原来的三居室改成了5户7个人住)。大家在斗争中结下了阶级友谊,4个女生2个男生,我们一起重新去找房子。
大大的房子和小小的狗
如果有人说,喜欢把房子租给女生,因为女生爱干净,我肯定是不同意的。女生可以很干净,也可以很邋遢。
我们很快一起找到了一个新的房子,依然回龙观。大家都是上班族,平时很少会打扫,女生东西又多,很快房子里到处都是东西了。有室友表示想养一只小狗,我当时的想法是:咱们养自己的状态都很狼狈了,就别再养狗了。但是小狗还是如期来了,有一天一开门没看见,踩了一坨狗屎,哦,谢特。
然后另一个不同意养小狗的女生,就把这个事情告诉养狗的女生了,小狗也送走了。其实这小狗来了以后,我倒也没有那么大意见了。只是最好还是不要养了。我们的公共空间已经越来越差了。
那个小狗或许是那个女生的陪伴。
后来她和另外那个男生谈恋爱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还在一起,因为后来房子到期了,我又要搬家了。
冰冻魔窟
我不光搬家了,也换了工作,工资翻了一倍,与之对应的,是我的房租降了一半。我真的是个狠人。那时公司在西北四环,我从回龙观搬到了沙河高教园。那是我探索到的世界边缘,北京尽绝于此,世界的尽头在沙河。
那是个小小的房子,电费很贵,楼道里没有灯或者是灯很暗,电梯门一关,就像一张黑黑的大嘴等着下次有人来呼唤它。
更要命的是,没有暖气,夜里六环路上的大车咣当咣当,旁边就是侯耀文去世的玫瑰园,这里的路上车很少,但要命,三环路上不会有重大事故;而这里的路上被车撞了当场就能去世。
没有暖气,是对北京冬天最大的不尊重,很快我就尝到了恶果,膝盖疼。后来我每次看到冬天大街上的光腿女孩,都在心里想:多看两眼吧,不算道德败坏。
在新公司的时段里,我结婚了。蜜月旅行到一半的时候,我们都更喜欢宅在住的地方,不爱出门,所以后面一半的行程直接放弃了。
新公司很好,国内大厂,每次晚上打车回住的地方,从西北四环到沙河,哦嚯,最多一次126个出租车司机同时抢我,无论刮风下雨,多么难打车的时候,我随时下单随时走。
每次报销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给公司造孽,所以后来我都会搭去回龙观的同事的车,然后在回龙观再打车去沙河。即使如此,我常常会想:公司把这些钱补贴给我,我在公司附近租个房子不好吗?又能多加班一小时,我也开心不是。
后来头条、快手肯定都是听取了我的这个意见,开始搞周边租房补贴了。
大公司的问题也很多,坑少人多,现在专家头衔越来越贬值,当不了管理岗又不愿意去死,这让领导们也很难办,所以都朝着专家奔了。
灰和迎春花
在沙河的日子让我知道,观里是多么高大上。很快我又搬回来了。但是从那一年开始,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北京的空气从来就不会再好了。这次的房子还是挺大的,20平米。主要是老婆怀孕了,在孕期比较稳定的中间几个月里她会来这里,所以特地找了个大一点的房子。
有一次我在上班,老婆微信发给我一张照片,她在小区里转悠,开了很多黄色的迎春花,我才发现回龙观里到处都是这种花,原来这种花叫迎春花,就是大观园里贾宝玉的妹妹,叫迎春的那个。
后来老婆回家待产去了。
这个房子最大的印象,就是好像一直在落灰。每天回到家,虽然门窗都是关着的,但桌面上总是一层灰,擦完明天还有。床单上也总是陌陌丢丢的,扫完明天还有。而在我家里床上总是干净的,直到现在我也没能解释这是为什么。那时也是北京空气质量经常爆表的时候,或许有关。
淡定
这个房子依然是只租了一年,我就离开了。搬到了同事租的一个房子里,一起合租。搬家的时候所幸东西不多,就用我的那辆自行车一趟趟的搬,白天上班加班晚上回家搬家,还好同事帮我一起搬了不少。被子用床单打包起来扛在肩上,锅碗瓢盆和书绑在自行车上,老远一看跟逃难的一样。
我赶快让同事帮我记录下黑夜里的这一刻,我都被自己的奋斗者精神感动了。有很多次,路上很冷,或者夜里很凉的时候,往往不会令人崩溃,反倒会激发“你过来啊”的奋斗情怀。
和同事一起住的那一年,收获有两个,一是我不用担心自己哪天猝死在这个城市,没人能发现;二是他由内而外的淡定气质。
在北京呆久了,每个人都有时刻表,30岁应该什么样,35岁应该什么样,收入应该怎么样,房子应该有几套,学区户口应该搞定。
大家都很累,这是一个现实的电影院效应富集场,很多人为了孩子能够免遭衡水中学、毛坦厂的电影院效应,而投身北京这个最讲究电影院效应的城市,开启建设内卷化人生的新征程。
而我从同事身上看到的,正可以中合这张时刻表给我的压力。无论什么时候讨论职业生涯,他的状态都会让我羡慕,宠辱不惊的状态。后来我多次模仿这种状态,给自己释放压力。
但很快,我又要开始找下一个房子了,因为同事的老婆孩子要过来,我本来就是临时合住,得赶快找新房子了。
1x1的卫生间
膝盖的教训也让我开窍了一点,我搬家到城里了。这么多年只要我的身体不提醒我,我就会一直坚持固有观念。
比如高中复读的时候,因为报考的学校爆了,985的成绩落到了普通一本,非常不甘心。夜里常常恼恨自己报志愿太失败,结果眼睛被检查出毛病,高考结束后的夏天,说好去旅游,结果变成了求医。
“本来说好拿眼睛看北京,没想到要来北京看眼睛。”在停车场,我跟父母开玩笑,那些天他们比我压力更大,我不相信自己会失明,我知道他们心里想的比我多,比我远。
终于进城了,在五环外转悠了4年后,终于我搬到了人民大学附近。那是个大概80年代建的特别像违建的楼,最奇葩的是卫生间,大概是1米x1米的大小,脚底下是马桶,洗澡的时候真的是像在做体操。3家同住,即使如此,每家都在3000多。
卫生间的地上只要有水不赶快处理掉,就会开始往楼下渗水。这是有一次楼下一位比我大不了3岁的姑娘,气冲冲跑上楼来大发一顿脾气后我才知道的。从那以后我把我的一件厂服拿来作为“洗澡后处理地面积水专用服”。
说起来,开始从公司获得大量厂服的阶段,正是我体重提升蹭蹭上涨的阶段。所以间接促成了我最爱好干净的一个阶段,大量厂服拿来擦桌子、擦脚、擦地。
直到现在,我依然没能消化完攒下的厂服。
搬到单位附近的确大大提升了幸福感,不管是去哪里都不用预留一个小时以上了。加班也更方便了。那正是996逐渐“张掖”的几年,最晚的一次加班加到了凌晨4点。回去路上拍了个照片,算是见过凌晨4点的中关村了。
躺着就行
离开人大附近的那个房子,倒不是受不了卫生间太小,而是新公司提供周边租房补贴,我没有理由拒绝。我搬到了牡丹园附近,租了一个自如的房子,很小,只有8平米,月租3000。自从搬到五环里以后,我时常羡慕很多人。比如房东们,只要早来几年,靠收租就可以潇洒地活;比如刚毕业的新人,月薪16k,租一个6k的一居室。
前者,我总不能像他们那样潇洒;后者,我总不能像他们那样潇洒。
我要找的,只是个夜里躺着的地方而已,在北京,我只有工作、通勤和纳税三件事要做。
刚有了儿子的时候,我常埋怨自己当初拒绝了提供北京户口的工作,后来逐渐淡然,这何尝不是脱离苦海的一条路呢。
几个月前,老家的表妹硕士毕业,北京的一所高中提供了offer,虽然我极力劝说她接受这个机会,但她最终还是放弃而回到老家的一个高中。我心里暗暗觉得她傻,又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同时又觉得人生是有命运定论的,你是怎样的人就会有怎样的过程和结果,最后又觉得谁又能给人生一个盖棺定论呢?
下一个
很快,到21年下半年,我又要换房子了。因为我终于说服自己,愿意花6k租一个一居室了。这样老婆和儿子也可以周末过来。
另一个原因是,在32岁这一年,我又重新去参加考研了,在职的,问题应该不大,这让我的大学同学听到估计要笑我了,“当初学校保送你不去,现在自己考”,哈哈。这样一来,周末上课的我就没法回家了,只能委屈儿子和老婆来回跑。看到新冠确诊的34岁考研人,我一点不觉得他“惨”,大概永世居住在4环里的、中关村一小-人大附中的人会觉得“这还叫人过的日子?”
我惨吗?
我不觉得,我只能做到无论在哪里,都要“脱颖而出”,做不到打败没见过的人。
我记得小学的时候,刚刚从农村转学过来,这是一所刚成立的小学,因为没有完成作业被罚讲台上抽耳光,但从第二年到我毕业的时候,年级第一就再也没有换过人。
初中的时候,我的初中以盛产“街溜子”闻名,从课桌里搜出一米长大刀,是我亲眼所见。但毕业的时候,我还是被提前锁定录取到市里重点高中重点班。
大学时候,因为成绩优秀被保研,后来又自己退学去做奋斗者,从来不是一个贪图安逸的人,甚至总觉得安逸是原罪;毕业后从被辞退,到适应北京,适应生活,一直都是相信奋斗价值的奋斗逼。
我和北京
老婆说她不喜欢北京。
我最爱北京的时候,是2008年我还没有来北京的时候,奥运会那一年。
后来的事情,都是过日子,说爱就太矫情了。有很多反应北漂的短视频、影视剧,都很喜欢这么一个桥段:站在桥头,“北京,我——爱——你”,“可是你TM爱我吗?
不用看一看,光是回忆一下这种桥段,我就能掉一地鸡皮疙瘩,忒TM恶心了,充满了矫情和自以为是。
北漂和北京的关系更多是人身依附关系,是经济利益捆绑关系,两边巨大的收入差距,只要不傻都会有自己的选择。
我也从来不指望北京会给我什么,我不要户口,更无意去抢夺所谓教育资源,医疗资源更是打心眼不想有抢的需要,仅仅是合作关系,我不想说爱不爱,也不想北京非要给所有人画一个三六九等的标准线。
我们如果合作愉快,就会一直合作,就这么简单;我们彼此做彼此的干电池就好了。
可以看到的未来里,我将依然是北漂,或许会是上漂、杭漂、深漂,但总归是漂。
我一辈子是学生,一辈子是奋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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